《三国演义》与“汗青—传奇”体系
时间:1970-01-01 08:00 发布者:tianxiu (一)
“汗青—传奇”,是明清章回小说中的一个紧张体系。此派小说产于元末明初,肇基于《三国演义》与《水浒传》。这两部长篇巨著,以其头脑艺术上的巨大成绩,成为我国章回小说生长历程中的第一个岑岭。今后,明代中后期和清代前期,涌现出一大
批踵武二书的小说。《西汉演义》、《工具晋演义》、《隋唐演义》、《说唐演义全传》、《残唐三代史演义传》、《杨家府世代忠勇普通演义》、《说岳全传》、《水浒后传》、《英烈传》等,就是此中有代表性的作品。
汗青—传奇小说在创作上的配合倾向,是取材于汗青。这一点,已成为公认的究竟。鲁迅老师《中国小说史略》就把《三国演义》、《水浒传》及厥后出者称为“元明传来之讲史”。孙楷第老师《中国普通小说书目》,也把除《水浒传》之外的别的汗青—传奇小说列人“明清讲史部”。这些作品,或写历朝汗青,或写历代好汉,无不与汗青有千丝万缕的接洽。然而,表示汗青题材虽为汗青—传奇小说的紧张特点,但却不是其唯一的特点;别的,另有经常被人忽略的另一紧张特点,那就是无不表示出差别水平的传奇性。
汗青—传奇小说的传奇性,其主要标记,是史实的虚化。所谓“虚化”,是指人民群众、民间艺术或文人作家对汗青素材以艺术方法所举行的变异处置惩罚。处置惩罚后的史实,衍变为虚化的汗青,把汗青性与传奇性同一在一起。《新列国志叙》指出:“自罗贯中氏《三国志》一书,以国史演为普通演义,汪洋百余回,为世所尚。嗣是效颦日众,因而有《夏书》、《商书》、《列国》、《两汉》、《唐书》、《残唐》、《南北宋》诸刻,其众多几与正史分签并架,然悉出村学究杜撰”。这里所说的“杜撰”,就是史实的虚化,可不雅道人的这一归纳综合,反应了其时汗青—传奇小说创作的现实。史实的虚化,重要缘故原由是由于作家对抱负的寻求。晚清管达如《说小说》一文指出:“小说之作,以是颁发抱负;叙述汗青,本非正旨”。即一矢中的,捉住了题目的肯綮。同时,还应看到明清汗青一传奇小说中的多数作品,又是群众创作与文人创作相联合的产物,成书之前,早就以话本、戏曲、传说等情势传播于民间。这些工具专讲听说性的汗青人物变乱,本非严酷意义上的汗青。到了明代,普通小说家或以之为蓝本,或以之为素材,对其形貌生动的故事亦多有撷取。除了文人作家的假造加工外,宋元讲史、别史、传说及戏曲的庞大影响,也势必导致汗青—传奇小说的传奇倾向。
史实虚化的会合表示,是艺术形象的超人化,由此形成汗青—传奇小说传奇性的另一
紧张标记。汗青一传奇小说取材于汗青,重要是演述历代“兴废争战之事”,反应锋利庞大的阶层才盾、民族抵牾和庞大政治、军事斗争,必定以勋名奇迹彪炳天壤的好汉为其重要人物,形貌他们的奇情侠气、逸韵英风,表示他们的好汉本性。好汉乃人中之杰。实际中的好汉,本具奇异与高贵之美。他们一身之美德勇武,献身于名标青史的伟业,历代人民出于对他们的热爱,遍及地传扬他们的古迹,加之民间艺人与进步作家的进一步抱负化,故而其形象比生存更高、更典范、‘更完善、也更奇异。如许的好汉形象,既植根于实际的泥土之中,又逾越于实际生存;既含有生掷中凡人的因素,又逾越于凡人;既有客不雅生存的实际性,又有主不雅抱负的理想性,是颠末虚化处置惩罚的性格完善、精力高贵、才干卓异、奇富丽伟的一种超人。他们的道德品格,无与伦比;武功聪明,绝伦超群;都非凡人所及,都超过于实际品德统计均匀数的极值,都闪烁着色泽醒目的传奇美。比方,三国好汉刘备之仁、关羽之义、诸葛亮之忠、张飞之勇,在中国封建社会中,就誉为高不成及的范例;以宋江为代表的水浒好汉,也不停被视为“忠义”之高标。又如武松将四五百斤重的石墩一抱、一撇、一提、一掷、一接而面上不红,心头不跳,口里不喘;岳飞文武并茂,博学多闻,神臂弓能开三百余斤,九枝箭从一孔穿出;俞通海在水中伏得八九个昼夜,流星锤索长三丈,转迁移转变折,挡着他便赴汤蹈火;穆桂英智勇双全尤擅骑射,披甲跃马大破天门阵,等等,其身手皆凡间稀有,令人叹为不雅止。除了圣君贤相、好汉好汉外,汗青——传奇小说中的某些反派人物,也同样具有“超人”性子,同样是在实际底子上颠末会合、夸大的逾越于实际的传奇形象。此中,风致卑贱心灵丑陋的,如曹操、高俅、秦桧、潘仁美等,都是奸恶品格的集大成者,从背面意义上说,也是凡人难以企及的一种范本。身手不凡、勇武过人的,则如吕布、高廉、史文恭、金兀术、哈密蚩、宇文成都、尚师徒等等,亦可谓超群绝伦,只管缺乏高贵的精力品格而不克不及像正面人物那样闪光,但就异于凡人而言,亦为超人形象之一种。
汗青—传奇小说传奇性的第三个标记,是情节的奇险化。情节的奇险,与形象的超凡血肉相联。在人物传奇性的形貌中,传奇好汉发挥超凡身手的举措,必定睁开为惊险古怪扣民气弦的情节,表示为好汉性格的生长史。金圣叹《水浒传》第三十六回批语指出:“此篇节节生奇,层层追险。节节生奇,奇不尽不止;层层追险,险不停必追……一篇真是脱一虎机,踏一虎机,令人一头读一头吓,不唯读亦读不及,虽吓亦吓不及也”
。实为对奇险化情节的正确的归纳综合。情节的奇险化,详细表示为两个方面:其一,从人物与情节的干系看,总是把主人公安排到一个个锋利辩论之中,使之履历存亡关头以及别的种种严肃的磨练,并运用一个个逆转掀起大波大浪,以造成猛烈的惊讶感,同时为表示好汉性格提供富厚多样的局面与充实详细的依据。其二,在布局构造上,则经常大量接纳偶尔变乱做为鞭策情节生长的契机与本领。《水浒后传》第一回明白交待:“这三十二小我私家散在四方,如珠之脱线,如叶之离条,再也不克不及摒挡到一处了。谁知事有凑巧,缘有偶尔,机括一动,辐辏团结……成了一篇五彩缤纷的话文。使人见之,一个个都欢乐鼓动,快意开怀,不禁击节称赏”,即为运用偶尔变乱创造传奇性情节的生动例子。生存中的偶尔变乱并不多见。作者在实际的掌握中,以更为偶合的情势,把稀有罕闻的个体的偶尔变乱,从稀释状态浓缩到逾越常情的水平,使之大大凌驾生存中大概出现的机率。从而大大引发了读者的传奇美感。
总之,史实的虚化、形象的超人化与情节的奇险化这三大要素的组合,形成为汗青一传奇小说的奇特的传奇性;作品的汗青性与传奇性两头并存,合而为一,表示为“汗青一传奇”体系的明显特性。
(二)
《三国演义》被视为演汗青之义的汗青小说,不外是传统的私见。现实上,它的传奇性也是极为显着的。汗青上,已有人指出这一点。此中,较有代表性的,如徐时栋的《烟屿楼条记》即云:“史事演义,惟罗贯中《三国志》最佳。其人博极文籍,非特借陈志裴注,敷演成书罢了。每每正史及注,并无此语,而杂史小说乃遇见之……”章学诚《丙辰札记》亦云:“《三国演义》固为小说,究竟难免附会……诸葛丞相,平生以审慎自命,却因有祭风及制造木牛流马事,遂撰出无数神奇诡怪……张桓侯,史称其爱君子,非不知礼者,《演义》直以拟《水浒》之李逵……关公显圣,亦情理所不近。盖编《演义》者……不脱传奇习气”。
《三国演义》的传奇性,表示在汗青素材的处置惩罚上,是史实的大量虚化。虚化的方法,大抵有四种。(1)按史实表面生发浪费,如“三顾茅庐”、“赤壁之战”、“七擒七纵”就是此中最为典范的例子。这些紧张章节,在陈寿《三国志》中,或叙述大略,或一笔带过,但在作品中却生长为极其富厚、极其生动的故事:情节的详细内容,险些都是作者的创造;由此所表示的人物性格、面目及其所表现的头脑倾向也都与史料相去甚远。因此,这种生发浪费就差别于对付汗青人物变乱切合原貌的加工,而是依作家审美
抱负所做的虚化处置惩罚,虽不无按照,却具有浓厚的传奇性。(2)张冠李戴,移花接木。如“怒鞭督邮”,陈志中本系刘备所为。若据史敷演,便不合演义中刘备的性格特性,也不合帝王之后的儒雅心胸。因此,依据小说人物的性格,罗贯中在情节提炼中便天经地义地把这一情节移植到张飞身上。别的,如曹操矫诏讨卓、关羽单人独马、孔明草船借箭、周瑜巧布火攻计等等,也都是接纳移花接木之笔举行虚化处置惩罚的效果。(3)按照主题必要,采撷话本、杂剧故事加工润色。如桃园结义、三战吕布、三勘吉平、千里独行、古城聚义、跃马过檀溪、博望烧屯、诸葛祭风、三气周瑜、落凤坡箭射庞统、奇策、死诸葛吓走生仲达等等,皆于史无稽而仅见于话本、传说和元明杂剧,作者借以加工,则特别生色。(4)在史实中拔出假造情节,使之实中有虚,虚中有实,真假难辨,融为一体。如王允巧使连环计、关羽温酒斩华雄、义释曹操、徐庶走马荐诸葛、诸葛亮舌战群儒、过江吊周瑜等,就是显着的例子。
汗青小说的创作,并非排挤艺术假造,但却要求虚而不失其真,要求既到处老实地反应汗青的实质,又较好地顺应实际的必要,从而以其所反应的汗青纪律与履历教导发挥鉴古不雅今的作用。这就使作品在忠于史实方面,受到严酷的限定。《三国演义》显然不属于如许的作品。如上所述,小说所接纳的多数只是史实的表面,很多情节都有庞大变化。它虽取材于三国的汗青,却没有完全反应三国汗青的实质,而是在很大水平上,或在许多地方,偏重地反应了元末明初汗青的某些实质。因而给人总的感觉是,固然反应了前代汗青的某些真实状态,但又把富于期间精力的审美抱负寄寓于此中——在史实与抱负产生抵牾时,则宁就抱负而背史实。而这,正是“汗青一传奇”小说区别于汗青小说的基础之地点。以“赤壁之战”为例,陈志裴注的有关纪录,统共不外三千字,并且大局部都是记诸葛亮游说孙权以及周瑜等人对政治形势的阐发,孙刘缔盟后,有关战役颠末与了局的记叙,则仅有三四百字。《三国志平话》虽有生长,但形貌卑鄙,人物精力地步很低,有关诸葛亮的形貌,虽较正史有所增加,但仍属衬托。《三国演义》做了基础的改革。作品以长达八回的篇幅对战役举行形貌,不但假造了大量的情节,并且把诸葛亮做为中央人物放到了摆布全局的突出位置。考诸陈志裴注,不但史实的变异显而易见,并且人物性格也大大逾越了汗青的真实。如周公瑾天性度恢廊、雅量高致,而演义中却形容偏狭无所不至。于是,汗青上“羽扇纶巾,言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千古好汉,小说中却一变而为陪衬稀世英才诸葛亮的衬托人物。显然,《三国演义》如许表
现赤壁之战,以及厥后对孔明的种种形貌,现实上都是为了拜托作者对付圣君贤相抱负政治的猛烈寻求。
史实的虚化,也为形象的超人化与情节的奇险化开辟了辽阔天地,从而使《三国演义》的人物与情节出现出壮丽多姿的传奇美。毛宗岗《读三国志法》指出:“三国有三奇,可称三绝:……历稽载籍,贤相林立,而名高万古者莫如孔明……是古今来贤相中第一怪杰;历稽载籍,名将如云,而绝伦超群者莫如云长……是古今来名将中第一怪杰;历稽载籍,奸雄接踵,而智足以揽人才而欺天下者莫如曹操……是古今来奸雄中第一怪杰。有此三奇,乃前后史之所绝无者……”,即对作品形象超人化的特性做了正确批评。鲁迅老师《中国小说史略》亦指出:“显刘备之长厚而似伪,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这话含有贬低之意,是鲁迅以当代典范不雅评价作品得失所做的总结。就刘备仁德齐天、诸葛亮神机莫测之性格脱离实际生存中真实的人较远这一点而论.此说亦为究竟。然而,正因其超过于实际、逾越于凡人而成为某一范例(如道德的、聪明的、勇武的等范例)的“完人”,才不失其汗青传奇形象的特质。以是,就此而言,这话亦可看做是对作品超人化特性的一种归纳综合。《三国演义》塑造道德品格上的超人,经常是把最能表现人物实质特性的言行提到主要职位而加以渲染、突出、放大和会合,从而使之成为必然期间、必然阶层精力风致无与伦比的范例,即某种道德品格的化身。有关他们的言行举止,完满是遵照某种道德范例的程式化“扮演”,人物的性格完全受理性不雅念的制约,而绝不会有笔下人物背叛作者意图的环境出现。如长坂坡赵云把阿斗双手递与刘备,刘备便只能“接过掷之于地”,并丹成相许表达“为汝这孺子,几损我一员上将”的沉痛表情;曹操在赤壁惨败后,仓促逃命,也必定一起“仰面大笑”,而引出伏兵,及脱险之后,又必定“忽仰天大恸”、“捶胸大哭”;——不然,任何近于实际品德的亲子之爱或真情实感的表露,都势必粉碎人物的性格范例,而无法塑造道德上的“完人”。超人化形象表示于身手不凡、武艺超群方面的形貌,更是显而易见。如张飞断桥退卒,厉声大喝,声如巨雷,以致夏侯杰惊得肝胆俱裂倒撞于马下,曹操回马便走,众将弃枪落盔,溃退如潮,自相蹂躏;关羽斩颜良,视河北军如土鸡瓦犬,于万军中波开浪裂直冲彼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起刀落,取敌首于马下;老黄忠年近七十,两臂尚开三石
之弓,满身另有千斤之力,计夺天荡山,一合便斩韩浩;典韦淯水救护曹操,身无片甲,上下被数十枪兀自死战,刀砍缺不胜用,复弃刀而双手提着两个武士迎敌,击死者八九人;——都把人物的勇武渲染到凡人基础无法到达的水平,以逾越常态的形貌,表现出惊人的魅力。
在浩繁的汗青传奇形象中,诸葛亮是最具传奇性的人物。汗青上的诸葛亮,是西蜀良相,有才干、有聪明、有盘算。但陈志记叙极其大略,同时由于以史条记实,故没有也不会给人留下“超人”的印象。然而,传说故事及舞台上的诸葛亮形象,却别具异彩。盛行于唐代的“死诸葛吓走生仲达”,见于曾三异《因话录》的“五月渡泸”,盛弘之《荆州记》与《水经注》等书所载秘密独特的“八阵图”,以及宋元话本、元明杂剧中的生动传说,都把诸葛亮夸饰为神怪杰物。这统统必定给《三国演义》以巨大影响。罗贯中“据正史,采小说”①举行创作,在三国时期政治、军事、交际斗争的核心中,对他突出加以形貌,把出生入死在所不辞的胆识、全心全意死尔后已的耿耿忠心、机灵莫测臆则屡中的不凡聪明、以及卜休咎借天威知存亡的超凡人仙的异能等等,统统抱负化的精力风致的美德和卓绝的政治军事斗争才干,会合到他一小我私家身上,从而使之成为集全部贤相、良将、肱股之臣的统统头脑品行之美于一身的绝代稀有的完人,和无坚不摧、无攻不克、化险为夷、罹难呈祥的聪明化身。不丢脸出,从《三国志》到传说、戏曲,再到《三国演义》,诸葛亮的形象已大大逾越汗青原型而成为名副实在的超人,同时也是表现作品传奇性的最有说服力的典范。
《三国演义》的情节,也同样具有猛烈的传奇性。毛宗岗第四十二回批语指出:“念书之乐,不大惊则不大喜,不大疑则不大快,不大急则不大慰。当子龙杀出重围人困马乏之后,又遇文聘追来,是一急;及见玄德之时,怀中阿斗不见声气,是一疑;至翼德断桥之后,玄德被曹操追至江边更无去路,又一急;及云长旱路策应之后,忽见江上战船拦路,不知是刘琦,又一惊;及同刘琦同载之后,忽又见战船拦路,不知是孔明,又一疑一急。令读者眼中如猛电之一去一来,怒涛之一起一落。不料尺幅之内,乃有云云幻化也”。所言尺幅之内幻化莫测,大起大落险妙绝伦等特点,正可代表《三国演义》情节上的特色。然而,情节的惊险古怪,只是一种外在美、情势美,《三国演义》创造传奇性情节,非常留意掌握人物与情节的干系,着意于好汉性格的描画。“美髯公千里走单骑,汉寿侯五关斩六将”就是乐成的一例。作品把人物置身于一个个窘境之中,使
之面对存亡关头的重重磨练,主人公的奋力拼杀随同着种种偶尔性机会,促成一次又一次出人料想的转机。扣民气弦引大家胜的魅力,既由于奇异的情势美,更来自关羽那熠熠闪光的重义品格。“马骑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龙出玉关。忠义慨然冲宇宙,好汉今后震山河”。正是由于把人物的这一优美精力贯串于始终,才使得情节的情势美抖擞出感人的灿烂;同时,也正由于抵牾辩论之锋利庞大、情节生长之惊险曲折、跌荡升沉之突兀陡峭,才愈加表现出主人公义绝千古的精力之美。
蒋大器《三国志普通演义序》指出:《三国演义》“以平阳陈寿《传》,考诸国史”,“事纪实在,亦庶险些史”;毛宗岗托名金人瑞的《三国演义序》亦称其“据实指陈,非属臆造,堪与经史相表里”,这些见解,不停被许多人看做是作品的定性阐发。然而,究竟报告我们:“汗青一传奇”,这艺术的“化合”,才是《三国演义》的特质地点。假如仅仅把它看做是一部汗青的演义或汗青小说,便不免不以偏概全。
(三)
《三国演义》与《水浒传》,同为“汗青一传奇”之祖。然而,也应看到,由于差别的渊源干系,二书在内容与布局方面,也存在某些相异之处。
起首,在内容上,二书虚化汗青的水平有所差别。《三国演义》渊源于宋人语言中的“讲史”。讲史者,讲说“前代书史文传兴废争战之事”②。由于有前代史书做按照,本于正史的地方就相对地要多一些,重要人物和根本情节每每和史书纪录的梗概大抵符合。《三国志平话》固然言辞鄙谬,又失之于野,但罗贯中参采正史举行增删偏重新创作,故而小说要比平话更为靠近史实。《水浒传》则渊源于宋人语言中的“小说”,厥后才渐渐由短小的单篇生长为长篇故事。传播之初,正史未成无所依傍,纵然是当朝的私家著述也语焉不详或只字未载。有关故事,重要是人民群众直接依据他们所热爱的好汉人物的古迹加工而成,可以想象,为了表达人民的爱憎和愿望,张皇遮盖甚多。语言人信手拈来牵合假造,较之讲说前代史,随意性就相对地大得多。到了元代,水浒故事亦成为前代史而属于有宋一代“兴废争战之事”的有机局部,固然因此而与“讲史”合流,但因不受正史束缚,虚化水平则凌驾传统的“讲史”。以是,在此底子之上创作而成的《水浒传》,也天然较《三国演义》离汗青更远。后者侧重于汗青,而前者却更趋于传奇。
其二,《三国演义》与《水浒传》的布局方法,也存在着显着的差别。讲史话本“说前代书史文传”,每每一个朝代一部话本,如《五代史平话》,《前汉书续集》,《三
国志平话》等皆是。一朝代之中,头绪庞杂错综庞大,极难以一人或数报酬中央睁开形貌。以是,说前代史每每以断代编年方法举行铺叙。《三国演义》重在写全朝史事,天然秉承平话体制,布局方法一如《通鉴》体。艺术形貌的笔融随着汗青变乱的挨次睁开,在漫长的时问与辽阔的空间纵横捭阖变革转移。“小说”则与“讲史”差别。“盖小说者,能讲一朝一代故事,倾刻问捏合,与起令随令相似,各占一事也”③。不外是随口捏合的一人一事的单篇,情节的生长以人物的运动为线索。水浒故事既然由“小说”生长为长篇的“讲史”,也天然把“小说”的本领融合到平话的创作之中,以是既具有“讲史”的范围,又保存着“小说”的特性。厥后的《水浒传》,接纳连环列传体布局,与此不无接洽。
《三国演义》与《水浒传》同中有异的特点,对汗青一传奇小说的生长,发生过庞大影响。明清汗青一传奇小说的两种范例:演义传奇与好汉传奇,就是别离以它们为范本而形成的。《三国演义》的仿效者,以断代编年的情势,依照史书的表面铺叙全朝史事,表示一代兴废,多数从各种史书中撷取素材而兼采听说,或以宋元讲史为蓝本参采正史,从而形成演义传奇这一支脉。不外,后起的演义传奇,每每取《三国演义》“据正史”之一端而舍其“采小说”之一端,重要倾向却是沿着严酷依傍正史的标的目的愈趋愈文。诚如鲁迅老师说,这些小说,“大抵效《三国志演义》而不及,虽其上者,亦复拘牵史实,袭用陈言”④,其人物故事根本上取史料而敷演,既缺乏艺术想象,也忽视超人形象和奇险化情节的创造,故而较《三国演义》越发侧重于汗青,且文平近实,缺乏奇异的色彩。以《水浒传》为前驱的好汉传奇小说,数目和成绩都高于同时期的演义传奇。只管头脑艺术性凹凸不一,未能逾越《水浒传》的岑岭,但体制上都服从《水浒传》所开创的原则:挣脱正史束缚而博采听说逸事,“叙一时故事而特置重于一人或数人”,⑤,重在为好汉立传。因而,较之演义传奇,在史实、人物和情节各方面,都更具传奇性。《杨家将》,《说唐》,《说岳》等小说,就很有代表性。不外,好汉传奇小说生长到清代中后期,却走向了愈趋愈野的毛病。如《征西说唐三传》,《五虎平西前传》,《五虎平南后传》等,大多是为了满意街市商人细民的好奇心而向壁基假造,牵合假造的滥成品,既少史实依据,又乏民间传说,故鲁迅老师斥之为“文意并拙”,“托名故实而借以腾谤报怨之作”。⑥
《三国演义》与《水浒传》之后的汗青一传奇小说别离向南北极生长,形成愈趋愈文和
愈趋愈野的倾向。缘故原由是庞大的。就演义传奇愈趋愈文而论,则重要是由于文人以小说比勘正史思潮的影响。蒋大器的序是关于《三国演义》的最早批评,序文指出,《三国志普通演义》“事纪实在,亦庶险些史”,“一开卷”,“则三国之盛衰治乱,人物之出处臧否”,“千百载之事豁然于心胸”,“忠”,“义”,“得失”,“彰彰可考”。这便从一开始就偏离了作品的创作现实。其次,张尚德《三国志普通演义引》又明白提出“以俗近语,隐括成编”和“羽翼信史而不违”的主张,从而形成严酷依傍正史纪录,演汗青为俗书的创作理论。陈继儒的《唐书演义序》及《叙列国传》继而给盛行的“演义”之作下界说,更把“演义”看做是“以普通为义”的正史。这种仅从语言的普通与古奥来区分小说与汗青的理论,不但视小说为汗青的附庸,并且极大地拦阻小说作者以艺术的方法对汗青素材举行加工创作,同时也在理论上开了演信史为白话汗青的先声。这股思潮,风靡全社会,以至形成“小说不成紊之以正史”⑦的舆论压力。在这种情势下,汗青—传奇小说愈趋愈文,天然成为一种趋势。
以小说比勘正史的思潮之以是盛行,除了有大批文人做社会底子外,还由于它的提倡者借用《三国演义》的巨大影响来讲行流传,故而使许多人把他们的理论误以为是对作品创作履历的精确总结。诚然,罗贯中以《三国志平话》为蓝本举行创作时.确实参考了陈寿的《三国志》,但他对平话的增删和对史料的接纳却并非以“翼羽信史而不违”为准绳。据统计,平话中的紧张情节被采写入书并进而加工的,共有十九处⑧,而此中的桃园结义,三战吕布,千里独行等十二个故事,便都不见于陈志。同时,陈志中的很多纪录不但未被接纳,并且有的还做了大胆的改革。别的,裴注中的异说、听说也有不少被采为素材。这就阐明.罗贯中情节提炼的基础原则,绝不是为了演汗青为俗书,而是为了借汗青而发抒抱负。以是,只管后起之演义传奇确曾以《三国演义》为范本,其创作倾向也与《三国演义》“据正史”的倾向不无干系,但我们却不克不及把它们向愈趋愈文极度生长的缘故原由归之于《三国演义》。恰好相反,正是那种把《三国演义》以汗青为素材的艺术创造单方面明白为附丽于正史的所谓“履历”,才导致演义传奇走向愈趋愈文的极度。此中教导,很值得我们认真总结和记着。
①高儒:《百川书志》。
②耐得翁:《都城纪胜.瓦舍众伎》。
③吴自牧:《梦梁录·小说讲经史》。
④⑤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⑥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⑦
熊大木:《新刊大宋演义复兴英烈传》。(原载《三国演义学刊》第2辑)
作者:罗德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