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三国演义》写战的“戏”笔
时间:1970-01-01 08:00 发布者:tianxiu 《三国演义》堪称我国古代形貌战役最精彩的作品。罗贯中写战事,不但能表示出战役的范围和睦势,并且极富情趣,使人能于告急之中见轻快,于严厉之中见幽默,于猛烈之中见诗情。罗贯中写战役的这种紧张特点,笔者以为可以用一个“戏”字来归纳综合。它反应“了作者对战役形貌艺术的奇特寻求,对小说艺术性熟悉的美学秘闻。
《辞海》对“戏”字的表明有四种:1、游戏;2、嘲弄,调笑,逗趣
;3、歌舞、杂技等的扮演;4、姓。
《辞源》的表明是:l、角力;2、开顽笑,嘲弄;3、游戏,逗乐;4、歌舞杂技;5、姓。
显然“戏”的重要寄义为游戏、逗趣和歌舞杂技的戏剧性扮演。因之,以“戏”字来
涵盖《三国演义》形貌战役的情趣性特点是不会失之太偏的。
早在东汉期间
许慎的《说文解字》就解释曰:“戏,三军之偏也”,清段玉裁注:“偏,旗也。”可见“戏”的原始意义即与争战有关;今世大学者钱钟书依据多种资料,对“戏”与“战”的干系作了精炼风趣的论述。《管锥编》云。“诸凡竞技能,较短长之事,古今多称曰戏。”又说:“危言耸说,戏亦战也;轻描淡写,战即戏也。”并引古籍证实昔人就有称战为戏的例子。如《左传%26#8226;僖公二十八年》:“子玉使斗勃请战,曰:‘请与君之土戏,君凭轼而不雅之,得臣与寓目焉’”,《魏书%26#8226;李孝伯传》中张畅曰。“待苏息士马,然后共治战场,不日交戏。”可见,自古以来,战与戏就有密不成分的干系。不足为奇,在《李卓吾老师品评三国志》中有如许的批语:
可怜高定、雍恺、
朱褒,真如一班小儿随人调弄…竞如看戏文一样平常(八十七回总评);
又有:
孟获有此老面皮,孔明有此老本领,
看此,明白看了杂剧也。(八十八回总评)
这阐明,颇具艺术眼力的李贽也留意到了《三国演义》写战的“戏”笔特点。
在《三国演义》成书之前,大量的史传文学就已积聚了富厚的形貌战役的艺术履历。《左传》就留意不但纯写战役局面、战斗颠末,而是把战役和政治题目联合起来,通过曲折的情节和生动传神的细节突出人物的性格。像著名的“鞍之战”,“城濮之战”等皆是云云。史学巨著《史记》形貌战役的艺术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司马迁特殊善于在猛烈辩论的抵牾中凸现人物的风致,表示本身的倾向和抱负。比方《项羽本纪》便是通过巨鹿之战、鸿门宴、垓下之围等争战局面的刻画,描画了项羽、刘邦等人的生动本性。此中某些局面情节的渲染、浮夸已经具有了必然的“戏”笔意味。如垓下之战,在紧
张、猛烈的大战气氛中。项王伴着虞尤物醉饮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倒霉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怎样,虞兮虞兮奈如何!”而且“尤物和之”。悲壮的局面刻画烘托了一个曾经英武盖世但却无力回天的西楚霸王的无奈心境,颇具戏剧性。又如《李将军列传》,写一代名将李广放骑退胡兵、射虎箭入石等故事也都有较强的戏剧性。可见,《史记》写战役是以写意性的要领,到达一种主不雅情志的抒发,为表示人物性格和作者头脑办事。
值得留意的是,古代作家在构饰战役的奇异情节时,已不认真讲求实在际的真实公道,而每每为表达本身的主不雅情志率意假造,带有许多的想象色彩和戏谑味道。《管锥编》就引
清周亮工评“项羽悲歌”的话说:“余独谓该下是多么时,虞姬死而子弟散,匹马避难,身迷大泽,亦何暇更作歌诗!即有作,亦谁闻之而谁记之欤?吾谓此数语者,无论事之有无,应是太史公‘笔补造化’,代为逼真。”“笔补造化”实为古代文人创作的特点之一。就《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来说,他固然是个“有志图王者”,并有大概参与过现实的征战杀伐,但毕竟是个勤于笔耕的文土,有文人的脾气和情趣,不免受到“笔补造化”的传统艺术伎俩影响,这表示在《三国演义》的战事形貌上,就是贯穿此中的种种“戏”之笔墨。
别的,元代已出现大量以《三国演义》故事为题材的戏剧,现存的三国戏剧目就有数十种。这些剧作大多具有民间艺术的假造性,有着猛烈的期间感情和生存气味,布满笑剧色彩和浮夸、浪漫的成份,其情节多与史实差距很大。举一个实例说,无名氏杂剧《隔江斗智》中,周瑜用尤物计妄赚刘备,以期获取荆州,却反中了诸葛亮的骗局。在领兵追杀至江边时,误把花轿里的张飞看成孙安小姐,跪立禀事。效果却被张飞大大地讽刺了一番道:“兀那周瑜,你认得我老三吗?好一个赚将之计,亏你不羞。我老三若不看你在车前这一跪面上,我就一枪在你这匹夫胸脯上戳个透明洞穴”。情节笑剧性浮夸意味非常显着。罗贯中创作《三国演义》,无疑地受到这些“三国戏”的影响,乃至借用了此中的某些情节和伎俩。如许,他继续古代文人的传统,在采撷史实的底子上,联合民间传说和元代三国戏的艺术履历,巧于生发,妙于点染,在战事的艺术形貌上,“伟其事,详其迹”(《文心雕龙%26#8226;史传》),
大大加重了“戏”味特性,甚而接纳了近似于戏剧艺术的伎俩使他笔下的一次次敌杀征战呈出奇特的面目。
二
《三国演义》形貌了较多的一人一骑、一刀一枪的小我私家拼杀。一样平常说来,这种单调的战斗局面很轻易让人乏味,但由于罗贯中的戏笔贯注,使之千姿百态,具有引大家胜的
艺术魁力。
起首,罗贯中善于对搏杀行动举行浮夸性的刻画。在书中敌对将官酣斗的疆场上,我们既可以欣赏关羽“温酒斩华雄”的神威,也可以眼见典韦“身无片甲,上下被十枪,兀自死战”的勇力;既能旁顾张飞长坂桥头“怒目横矛”、“睁圆环眼”,一声断喝惊退百万曹军的瑰奇局面,也能展望赵云于重重围困中“所到之处,威不成挡”,“杀死曹营名将五十多员”的威猛英姿;另有拔矢峡睛,过关斩将,羞死曹真,骂死王朗%26#8226;%26#8226;%26#8226;%26#8226;%26#8226;%26#8226;种种神奇的图景,都是罗贯中大胆利用浮夸、渲染等艺术要领的效果。对上述浮夸性争战局面,我们不成能用实际的真实性来权衡。比方,如果实际的争战,夏侯杰恐怕不会被张飞的大喝而惊得“肝胆碎裂,倒撞于马下”;王朗也不会因孔明的一番痛骂而立即“气满胸膛”,坠地而死。应该必定,雷同的浮夸情节都是“戏”笔。
其次,作者留意表示战斗行动的逆反性,即在征战两边的行动往复中设置一种险境,然后,以一逆转突出正面一方的胜利。比方第109回姜维战郭淮:郭淮见姜维手无寸铁,挺马直追,“维虚拽弓弦,连响十余次。淮连躲数番,不见箭到,知维无箭,乃挂住钢枪,拈弓搭箭射之”。情势已万分危急。但后文却紧接来一逆转:“维急闪过,随手接了,就扣在弓弦上;待淮追近,望面门上努力射去,淮应弦落马。”了局出人料想。如许的写法,在生理上给人一种回波逆澜的结果,读来极有兴味。
别的,作者还着力突出征战行动的风趣性。单人独马的搏斗偶然则表现出纯风趣的讥讽风味。如许的情节有“许褚裸衣斗马超”,“孙策大战太史慈”等。试以“许褚裸衣斗马超”一段为例。许、马二人大战百余回,不分胜败:
许褚性起,飞回阵中,卸了盔甲,满身筋突,赤体提刀,翻身上马,来与马超决斗。两军大乱。两个又斗到三十余合,褚奋威举刀便砍马超。超闪过,一抢望褚心窝刺来。褚弃刀将枪挟住。两个在立刻夺抢。许褚力大,一声响,拗断枪杆,各拿半截在立刻乱打。
两位骁勇刁悍的战将竟犹如孩子似的厮打起来,颇有笑剧色彩。难怪毛宗岗在此处批曰:“以厮杀始,以厮打终,一笑”。
《三国演义》不但在单人匹马的争战中表示了“戏”笔特性,在勾划别的战役图景时也同样云云。第七十回里,作者用人物性格的反差突出戏味,写张飞计夺瓦口关隘,一改昔日的鲁莽、草率,居然也粗中有细,假做逐日在帐下饮酒;令小卒于眼前相扑为戏,终于引逗张郃被骗,趁势把对方打败。读者在此遐想起昔日的张飞,不禁欣然开怀。
偶然,作者还用情境的反差来表现戏味。奇策中,司马懿领十五万雄师直扑西城,诸葛亮冒险计划:他“披鹤氅,戴纶巾”,坐于城楼之上,“笑脸可掬,焚香操琴,左有一童子,手捧宝剑;右有一童,手执麈尾。城门表里,有二十余黎民,低头洒扫,不可一世。”诸葛亮的装模作样,和其时险绝的情境形成猛烈的反差,与司马懿的大惊失色、仓促而退的情状相比拟,显得很不和谐,读之不由得寂静失笑。
我国古典戏曲讲求以虚带实,虚实相生,以形显神,尽力寻求神似,以简炼、象征的情势表达实际生存的内容。正所谓“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百万雄兵”。罗贯中自己曾创作过《赵太祖龙虎风云会》杂剧,他对戏曲艺术的技法固然认识和醒目。由此,在创作《三国演义》的历程中利用戏剧伎俩是非常天然的。这在书中的官渡之战、猇亭之战、清闲津之战、七擒孟获、六出祁山、九伐中原等情节中都有水平差别的表示。“七擒孟获”就是此中较突出的例子。史料中纪录“七擒孟获”的内容少少,但罗贯中发挥惊人的想象,敷表演一篇奇幻感人的“汉丞相南征记”。其间异域风景奇险怪绝,山人神仙俊逸莫测,蛮将番酋愚顽不化,毒水哑泉令民气悸。罗贯中不吝笔墨,用了四回书来渲染诸葛亮计划武功智夺,玩盂获于股掌之上的故事。诸葛亮的奇策频出、指挥若定,和孟获等番将的屈曲痴顽、自作智慧形成了光显比较,情调风趣十足,使人感觉犹如“看戏文一样平常”。若从真实性的角度权衡,在南方曹魏雄师威胁的当口,诸葛亮却非常沉稳清闲地于南地深林野莽之中七擒七纵,近乎儿戏,是极不公道的。照旧李贽独具慧眼,看出了此情节的“戏”笔写意特性,并指出“此为后代待蛮法门,作者借孔明征蛮而寓言之也,勿太认真也”。〔李评本89回总评〕
本来,作者之以是乐于放肆渲染这个传奇般的“南征”故事,除了为表示孔明的聪明,突出其不畏艰苦为国劬劳外,另有为后代待蛮提供“法门”的象征性作用。
罗贯中接纳戏曲写意伎俩的高超之处还表示在把多种戏剧伎俩奇妙地融于一炉,机动利用。“赤壁之战”,作者避开机器的兵刃相交的血腥局面,把笔墨会合于孙刘团体和曹魏团体之间的抵牾,在宏不雅的生存巨幕中,接纳浓郁的戏剧伎俩,铺叙出一个个奇绝感人的故事,让种种抵牾彼此交织着向前生长,渐渐趋向热潮。整个赤壁大战宛如一出出风雅瑰奇的短剧所构成的大剧。作者还善于用富有戏剧性的对话来表示情节和人物。如第49回的“孔明问病”。孔明和周瑜两人各怀心事,言此意彼,问答之中蕴含着极其
富厚的潜台词,意见意义浓厚。别的,作者还留意到欣赏生理的调治,于斗智斗勇的争胜中穿插抒怀性情节。如“草船借箭”,对岸即曹操雄师,诸葛亮却和鲁肃在船上饮酒取乐,作者在此特意敷陈了一篇洋洋洒洒的《大雾垂江赋》:“大哉长江!西接岷、峨,南控三吴,北带九河%26#8226;%26#8226;%26#8226;%26#8226;%26#8226;%26#8226;”,其闲情雅致,足可称羡;而大战一触即发之际的曹操大宴群臣,临江赋诗,又是多么的恬然以乐。作者就是如许栩栩如生地渲染了一场触目惊心的大战,使整个战争的形貌具有高度的写意性,其武艺简直到了入迷入化,令人叹为不雅止的田地。读赤壁之战一节就犹如欣赏戏味浓郁的剧诗一样平常,这种曲折、跳宕、抒怀、写意的笔法,给读者以奥妙的艺术享受。正如毛宗岗在第8回的总批里所说:“前卷方叙龙争虎斗,此卷突然写燕语莺声,温柔旖旎,真如铙吹之后,忽听玉箫,疾雷之余,忽见好月,令读者应接不暇。”
笔者同意如许的见解,《三国演义》根本上是一部浪漫主义的汗青小说。前文所论写战事的诸种“戏”笔,便是组成全书浪漫主义特色的紧张因素之一。罗贯中写战用“戏”,并非纯是简朴的为戏谑而写“戏”,不然他就堕入卑鄙无聊一类的恶趣之中。《三国演义》也绝不会成为人所称道的名著了。光显地反应本身构想创作的头脑倾向和艺术上的审美趣向,是作者此类浩繁戏笔运用的本心。其所到达的审美结果,详细说表示在如下方面。
起首,突出了人物性格。黑格尔说过:“性格就是抱负艺术表示的真正中央。”(《美学》第1卷)《三国演义》常在猛烈的争战中描画人物,联合于戏笔,用浮夸、渲染等伎俩就使好汉们的武勇和智术显现入迷异迷人的色彩,使人物出现出一种奇特的形象美和性格美。到达一种“略貌取神”的结果。试以71回黄忠斩夏侯渊为例:“黄忠一马当先,驰下山来,如同天崩地塌之势。夏侯渊措手不及,被黄忠赶到麾盖之下,大喝一声,如同雷吼。渊未及相迎,黄忠宝刀已落,连头带肩,砍为两段。”鹤发皓首的宿将黄忠竟然把夏侯渊连头带肩砍成两段,这就突出了黄忠宝刀不老、神勇非常的性格,给人以很深的感慨。
其次,反应作家抱负倾向。《三国演义》全书重要以魏蜀抵牾为中央睁开故事变节。作者对蜀汉报有深切的怜悯和表扬。书中凡写到蜀方人物,都赋予他们端正的风致、高明的武艺、过人的聪明;而对曹魏一方,则是常常借机举行抬高讥笑和揭破批驳。详细到战事形貌的戏笔也无破例,总是表现作者这一光显态度。比方曹操雄师在赤壁战场溃
败后,奔逃至华容道,“人皆饥倒,马尽困乏。焦头烂额者扶策而行,中箭着枪者委曲而走。衣甲湿透,个个不全;军器旗幡,纷纷不整;……鞍辔衣服,尽皆扬弃。”作者以把玩簸弄的口气摹画曹军仓惶败逃的狼狈相,很好地表达了“拥刘反曹”的头脑倾向。
再次,是愉悦读者生理。人们阅读文学作品不但要从中担当必然的头脑教诲和形象熏染,并且要从情节人物的欣赏中得到审美的舒畅和苏息。《三国演义》是汗青小说,其所叙期间距作者生存的元末明初已有千年,要想越过这么长远的时限,真实地表示其时的战役情况无疑是有很大困难的。但“艺术便是降服困难”,罗贯中颠末费力的积极,另辟蹊径,从战之“戏”味着眼,建构了一个得当于本身的表达方法。他“揉捏搓合”,引“戏”入文,又以文出戏,在战事的形貌上开辟了新田地,新范畴,使他笔下的战役显得神韵飞扬,情越盈溢,到达了一种愉悦读者心埋的美学结果。这正所谓“不大惊则不大喜,不大疑则不大快,不大急则不大慰(毛评本40回总评)”。
罗贯中不愧是“古令为小说之一大奇手”,他“以文章之奇,而传其事之奇”(金叹圣《三国演义序》。虽是“纸上谈兵”,却不蹈陈言故辙,使本身笔下的战事绘声绘色,生动生动,一脱史书的故纸气味,具有光显的民族特色和奇特的美学风采。尤其是他写战的“戏”笔非常乐成。他这方面的富厚艺术履历,给我们以很好的昭示。
作者:王海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