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家立言著书，心存济世者，乃良善之心也，必需亲治其症，屡验要领，十拿九稳，方可传与后人。若一症不明，留与后人再补，断不成徒取浮名，恃才立论，病未经见，推断立方，倘病不知源，方不合错误症，是以活人之心，遗作杀人之事，可不畏欤？如伤寒、瘟疫、杂症、妇科，昔人各有所长，对症用方，多数应手取效，此中稍有私见，不外白玉微瑕，惟半身不遂一症，古之著书者，虽有四百余家，于半身不遂立论者，仅止数人，数人中并无一人阐明病之根源，病不知源，立方安得无惜？余少时遇此症，始遵《灵枢》、《素问》、仲景之论，治之无功；继遵河间、东垣、丹溪之论，投药罔效。辗转犹豫，几至束手。伏思张仲景论伤寒，吴又可著瘟疫，皆独出心裁，并未引古经一语。余空有活人之心，而无济世之手。凡辽是症，必仔细研究，审气血之荣枯，辨经络之通滞，四十年来，颇有所得。欲公之天下，以济后人。奈不敢以鄙见之学，驳前人之论，另立要领，自取其罪。友人曰：真胸有确见，屡验良方，补前人之缺，救后人之难，不单有功于后代，正是前代之勋臣，又何罪之有？余闻斯议，不揣鄙陋，将男妇小儿半身不遂、瘫腿痿症、抽搐筋挛，抱病之源、外现之症、屡验良法、难治易治之外形、及前人所论脉理脏腑经络之错误，逐一画图说明其说，详述前后，以俟高超，再加补贴，于医道不无小补云尔。 半身不遂论 半身不遂，病本一体，诸家立论，竟不雷同。始而《灵枢经》曰：虚邪偏客于身半，其入深者，内居荣卫，荣卫衰则真气去，邪气独留，发为偏枯，偏枯者，半身不遂也。《素问》曰：风中五脏六腑之俞，所中则为偏风。张仲景曰：夫风之为病，适时人半身不遂。三书立论，根源皆专主于风。至刘河间出世，见昔人方论无功，另脱手眼，云：中风者，非肝木之风内动，亦非外中于风，良由将息失宜，内火暴甚，水枯莫制，心神昏昧，卒倒无所知，其论专主于火。李东垣见河间方论抵牾，又另立论，曰：中风者，气虚而风邪中之，病在四旬以后，壮盛有数，肥白气虚者问亦有之。论中有中腑、中脏、中血脉、中经络之分，立法以本气虚、外受风邪是其本也。朱丹溪见东垣方症不符，又分途立论，言：西北气寒，有中风；东南气湿，非真中风。皆因气血先虚，湿生痰，痰生热，热生风也。其论专主于痰，湿痰是其本也。王安道见丹溪论中有东南气温非真中风一句，使云：《灵枢》、《素问》、仲景所言是真中风，河间、东垣、丹溪所言是类中风。虞天民言：王安道分真中风、类中风之说，亦未满是，四方病此者，尽因气温痰火挟风而作，何尝见有真中、类中之分？独张景岳有高人之见，论半身不遂，大要属气虚，易中风之名，著非风之论，惟引用《内经》厥逆，并辨论寒热血虚、及十二经之见症与症不符、其方不效者。惋惜老师于此症，阅历无多。别的名家所论病因，皆是因风、因火、因气、因痰之论；所立之方，俱系散风、清火、顺气、化痰之方。有云气血衰弱而中风邪者，于散风清火方中，加以补气养血之药；有云阴虚亏损而中风邪者，于滋阴补肾药内，佐以顺气化痰之品。或补多而攻少，或补少而攻多，自谓攻补兼施，于心有得。今人遵用，仍旧无效，又不敢议论昔人之非，不曰古方不合今病，便云古今元气差别。既云方不合病，元气差别，何得伤寒病麻黄、承气、陷胸、柴胡，应手取效？何得中风门愈风、导痰、秦艽、三化，屡用无功？总不思昔人立方之本，效与不效，原有两途，其方效者，必是亲治其症，屡验之方；其不效者，多数病由议论，方从推断。以议论推断，定论立方，怎样能明病之根源？因何半身不遂，口眼歪斜？因何语言蹇涩，口角流涎？因何大便于燥，小便频数？毫无定见，昔人混猜，以一亏损五成元气之病，反用攻发克消之方，安得不错？溯本穷源，非错放医，乃错自著书者之手。嗟呼！此多么事，而竟以意度，想固然乎哉！ 半身不遂辨 或曰：半身不遂，昔人风火湿痰之论，诸家条理议驳，有证据可凭乎？余曰：即以仲景《伤寒论》中风篇云，中风则令人头疼身痛，发热恶寒，干呕自汗。《金匮要略》论感冒，则令人鼻塞喷嚏、咳嗽声重、鼻流清涕。中风本门又云，夫风之为病，适时人半身不遂。今叨教多么风，多么中法，令人头疼身痛、发热恶寒、干呕自汗？多么风，多么中法，则令人鼻塞喷嚏、咳嗽声重、鼻流清涕？多么风，多么中法，则令人半身不遂？半身不遂，若果是风，风之中人，必由皮肤入经络，亦必有由表入里之症可查。常治此症，初得时并无发热恶寒、头疼身痛、目痛鼻干、寒热往来之表症。既无表症，则知半身不遂，非风邪所中。再者，众人风火湿痰之论，立说更为含混。假如是风火湿痰，无论由外中，由内发，必归经络，经络所藏者，无非气血，气血若为风火湿痰停滞，必有疼痛之症，有疼痛之症，乃是身痛之痹症，非是半身不遂，半身不遂，无疼痛之症。余一生治之最多，从未见因身痛痹症而得半身不遂者，由此思之，又非风火湿痰所中。 半身不遂根源 或曰：君言半身不达，亏损元气，是其根源，何以亏至五成方病？愿闻其说。余曰：夫元气藏于气管之内，漫衍周身，摆布各得其半，人行坐动转，全仗元气。若元气足，则有力；元气衰，则无力；元气绝，则死矣。若非常元气，亏二成剩八成，每半身仍有四成，则无病；若亏五成剩五成，每半身只剩二成半，此时虽未病半身不遂，已有气亏之症，因不疼不痒，人自不觉。若元气一亏，经络天然空虚，有空虚之隙，不免其气向一边归并。如右半身二成半，归并放左，则右半身无气；左半身二成半，归并放右，则左半身无气。无气则不克不及功，不克不及动，名曰半身不遂，不遂者，不遂人用也。如睡时气之归并，人不克不及知觉，不外是醒则不克不及翻身；惟睡醒时气之归并，自发受病之半身，向不病之半身活动，比水流波浪之声尤甚；坐时归并，身心歪倒；行走时归并，半身无气，以是跌仆，人便云因跌仆得半身不遂，殊不知非因跌仆得半身不遂，实因气幸亏半身下达，以致跌仆。 口眼歪斜辨 或曰：半身不遂，既然无风，怎样口眼歪斜？余曰：昔人立歪斜之名，总是临症不仔细检察之故。口眼歪斜，并非歪斜，因受病之半脸无气，无气则半脸缩小，一眼无力气，不克不及圆睁，小眼角下抽；口半边无力气，不克不及开，嘴角上抽，上下相凑，乍看似歪斜，实在并非摆布之歪斜，尝治此症，凡病左半身不遂者，歪斜多数在右；病右半身不遂者，歪斜多数在左。此理令人不解，又无册本可考。何者人左半身经络，上头面从右行；右半身经络，上头面从左行，有摆布交互之义？余亦不敢为定论，以待高超仔细检察再补。又曰，口眼歪斜，尽属半脸无气乎？余曰：前论指兼半身不遂而言，若壮盛人，无半身不遂，突然口眼歪邪，乃受风邪停滞经络之症。经络为风邪停滞，气必不上达，气不上达头面，亦能病口眼歪斜。用通经络散风之剂，一药而愈，又非治半身不遂方之所本领也。 辨口角流涎非痰饮 或曰：口角所流，非痰饮乎？余曰：尝治此症，见所流尽是净水，并非稠痰，明显气虚不固津液，不明此理。试看小儿气缺乏时，流涎者十有八九；高年人气衰时，流涎者十有二三。再以他症相互参考，流涎者属气虚无疑。 辨大便干燥非风火 或曰：患半身不遂，兼大便干燥，昔人名曰风燥，言其病有风有火，有是理乎？余曰：如果风火，用散风情火、润燥攻陷药，大便一行。风散火清，自当不燥。尝见治此症者，误用下药，下后干燥愈甚。总不思平素出大恭时，并非大恭敬谷道自流，乃用力气催大恭下行。既得半身不遂之后，无力气使手足动，无力气使舌言，怎样有力气到下部催大恭下行？以此推之，非风火也，乃无力气催大恭下行，大恭在大肠，日久不可，自干燥也。 辨小便频数遗尿不禁 或曰：小便频数、遗尿、不禁，有火有应，有别离乎？余曰：有溺尿时玉茎内疼痛，尿一点一滴而出，兼之色红，乃是火症；若高年人，或衰弱人，尿长而痛，其色明净，乃属气虚。溺孔开张，尿流而不知，名曰遗尿；不禁者，尿欲出而入克制不溺，尿仍自出，此专指小便自病而言。若半身不遂，兼小便频数、遗尿、不禁，绝无玉茎疼痛之苦，此是气虚不固提也。 辨语言蹇涩非痰人 或曰：语言不真，古名语言蹇涩，前人论舌之本有痰有火，此抱负来不错？余曰：非痰火也，舌中原有两管，内通脑气，即气管也，以容气之往来，使舌动转能言，今半身无气，已不克不及动，舌亦半边无气，亦不克不及全动，故语言不真。试看小儿气缺乏不克不及行走时，高年人气衰时，语言俱不真，是其证也。 辨口噤咬牙 或曰：既无风火，怎样口噤咬牙？余曰：口噤自是口噤，咬牙自是咬牙，昔人以口噤、咬牙混成一症，何临症粗心之甚！口噤是虚，咬牙是实。口噤是牙紧不开，咬牙是叩齿有声，在伤寡、瘟疫、杂症，妇科，有虚症口噤者，有实症咬牙者。独半身不遂，有口噤，绝无咬牙。亦有口噤太甚，下牙里收，其声如锉，似咬牙，实非咬牙，亦虚症也，如无半身不遂，又无他症相兼，突然口噤不开，乃风邪停滞经络，气不上达之所致，用疏通经络之剂即愈。 记未病从前之外形 或曰：元气既亏之后，未得半身不遂从前，有虚症可查乎？余平生治之最多，知之最悉。每治此症，愈后问及未病从前之外形，有云偶然一阵头晕者，有头无端一阵发沉者，有耳内无端一阵风响者，有耳内无端一阵蝉呜者，有下限皮长跳动者，有一支眼徐徐小者，有无端一阵眼睛发直者，有限前长见旋风者，有长向鼻中攒寒气者，有上嘴唇一阵跳动者，有上下嘴唇相凑发紧者，有睡卧口流涎沫者，有平素智慧突然无记性者，有突然语言少头无尾、颠三倒四者，有无端一阵气喘者，有一手长战者，有两手长战者，有手无名指逐日有一时屈而不伸者，有手大指无端主动者，有胳膊无端发麻者，有腿无端发麻者，有肌肉无端跳动者，有手指甲缝一阵阵出寒气者，有脚指甲缝一阵阵出寒气者，有两腿膝缝出寒气者，有脚孤拐骨一阵发软、向外棱倒者，有腿无端抽筋者，有脚指无端抽筋者，有行走两腿如拌蒜者，故意口一阵气堵者，故意口一阵发氛围不接者，故意口一阵发忙者，有头项无端一阵发直者，有睡卧自发身子沉者，皆是元气渐亏之症。因不痛不痒，无寒无热，无碍饮食起居，人最易于疏忽。 论小儿半身不遂 或曰：小儿亦有半身不遂者？余曰：小儿自周岁至童年皆有。忽然患此症者少，多数由伤寒、瘟疫、痘疹、吐泄等症，病后元气渐亏，面色青白，徐徐手足不动，乃至于手足筋孪，周身如泥塑，皆是气不达于四肢。昔人以风治，是于此症阅历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