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化”品评与“泛宇宙生命化”品评――中国传统艺术品评模式中的两种紧张品评形态 时间:1970-01-01 08:00 发布者:tianxiu 【内容提要】本文讨论中国传统艺术品评模式中的两种品评形态:“人化”品评与“泛宇宙生命化”品评,阐发这两种品评形态的天生缘故原由、特点和代价,并展现其与中国古代大宇宙生命美学的内涵接洽。
在寻求“圆”之美中建立东方人文抱负,是中国传统文学艺术创作的光显特性,也是中国历代文学艺术品评实践中为很多文艺理论家连续提及并作了种种叙述的紧张理论课题。钱钟书在《谈艺录》中,对中西文艺头脑中的“圆”论作了相称过细的考释与研究,内容遍及涉及到理的“圆通”、布局的“圆形”、用词的“圆活”①,引经据典,工具互证,蔚为大不雅。但细致阐发,则中国从古至今对“圆”及“圆”之美的器重,好像远胜于西方,尤其是脱离古典美学阶段进入当代与今世,中国人民在救亡、图强的汗青语境中对民族连合与民族凝结力的召唤之声连续高涨,艺术审美创造中对“圆”之美(最高抱负为天人和合)的向往与寻求在民族深层审美生理中就固然成为事理之必定。实在,所谓“圆”之美,指的是大宇宙生命的团体美与调和美,除了天人和合的大“圆”,另有某一详细事物内部各要素的相生互化、有机同一之“圆”,某一事物与它事物之间的双向互动与调和同一之“圆”等等。《老子》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易传》云:“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之谓易”,“天行健,君子以发奋图强”,“阵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对天人合一的宇宙生命及宇宙间万物的生命代价、生态调和及生命全息性的器重,正是中华民族在数千年的文明生长史中,体悟与寻求“人与天调,然后天地之美生”②,即天人和合纪律并在此底子上创建东方人文抱负的生动表现。
在中国传统艺术创造范畴中,“圆”之美的寻求无论在内容和情势上都表示得非常富厚多彩,几令人目不暇接。在中国传统艺术理论和品评实践中,中国古代的艺术理论家和品评家则每每风俗于从两个方面临艺术生命的“圆”之美举行观察:一是高度器重观察艺术作品(作为宇宙生命的特别外化形态)的生命团体美――包罗作品内涵各要素或功效之间相生互化、融通合一所形成的种种“圆”之美(中国传统艺术品评理论中对“南北极兼融”、“多元合一”的艺术辩证法的研究极为深入可为此中之紧张例证);二是高度器重大宇宙生命与艺术生命双向互动与调和同一中发生的种种“圆”之美。实在,后一种“圆”之美也是一种生命团体美,重要表示为艺术与宇宙、社会、人生的动态调和之美――属于国民气目中天人合一的宇宙生命生生不息地生长所形成的团体调和美的有机构成局部。
高度器重艺术作品的生命团体美以及高度器重天人合一的大宇宙生命与艺术生命双向互动与调和同一中发生的种种“圆”之美,并在寻求上述大宇宙生命的“圆”之美中进一步建立东方人文抱负,就必要寻求得当的艺术品评模式。于是,人们看到,在中国传统文学艺术品评中出现了两种极为紧张的体验性(以“象”喻“理”)的品评形态:一种是“人化”品评;另一种则是“泛宇宙生命化”品评。
下面,试别离叙述之。
一
中国传统艺术品评中的“人化”品评形态,在文学品评中有光显表示。传统文学品评中的这种征象,曾被钱钟书称为“人化文评”。钱钟书在《中国固有的文学品评的一个特点》一文中指出:中国传统文学品评有一个值得留意的特点,“这个特点就是:把文章通盘的人化或生命化。《易?系辞》云:‘近取诸身……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可以移作表明:我们把文章当作我们同类的活人。《文心雕龙?风骨篇》云:‘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猷形之包气。……瘠义肥辞'。又《附会篇》云:‘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宋濂《文原?下篇》云:‘四瑕贼文之形,八冥伤文之膏髓,九蠹死文之心';魏文帝《典论》云:‘孔融体气高明';钟嵘《诗品》云:‘陈思节气奇高,体被文质'――这种例子,那里举得尽呢?”③。钱钟书还进一步举例指出,只管在西洋文评里,也有“人体比方的文评”,“‘文如其人'的理论”,以致“近似人化”的说法,但那都算不上真正的“人化文评”。由于在西洋文评中固然有不少“把文章来比人体”的叙述,但在他们的品评中,“人体跟文章照旧二元的”。而“在我们的文评里,文跟人无分相互,混同一气,到达《庄子?齐物论》所谓‘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的地步”。钱钟书偏重指出:“人化文评是‘圆览'”;“刘勰《文心雕龙?比兴》论墨客‘触物圆览'阿谁‘圆'字,领会得精当无比”。别的,钱老师还讨论了西洋文评“只留意到文章有体貌骨血,不知道文章另有神韵气势。他们所谓人不外是睡着或晕倒的人,不是有心情有行动的活人”,“有了人体模子,还缺乏心灵生命”。钱钟书还指出中国传统的“人化文评”是“移情作用发到达最高点
的产物”,具有使文学品评“买通内容外表”的利益。同时提出:西洋文评“这种侧重外察而忽略内省,跟西方天然科学的发达,有无干系?”以为:“西洋谈艺者有人化的趋向,只是没有推演细密,发达完备”④。
钱钟书老师有关“人化文评”的叙述启示我们:中国传统文学艺术品评确有深度模式存在,只是我们已往没有联合传统文艺品评理论体系去作出更深一步的思索;而中国固有的文学艺术品评理论中高度器重艺术生命的团体性(或曰重艺术生命的团体美)的头脑倾向,便常常突出地表示在以整不雅人的生命之法不雅“艺”,即对艺术品举行“买通内容外表”的“人化”品评上。这种品评,本色上也是一种以艺术为大宇宙生命外化形态的“圆览”或曰圆形品评――只不外它是以“天地之心”、“五行之秀”、“万物之灵”的“人”的生命团体性作为最贴近艺术生命的范本举行“圆览”的。固然,假如综不雅我国种种艺术品评理论的原始资料,那么,还可以看到:中国传统艺术品评,除了以不雅人(实为“近取诸身”)之法不雅艺所形成的“人化”品评这一特点外,另有以整不雅宇宙万物之法不雅艺(即以为艺术是大宇宙生命的外化形态)的范畴更大的品评,这种品评,则可以移用《易传?系辞》下“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中的“远取诸物”来作表明。这是一种以宇宙万物的生命之理评艺的更大范围的“圆览”,是一种在整不雅中会通宇宙生命与艺术生命(起首是生命布局上的会通)的“圆览”。这一点,笔者将于下面详及。
“人化”品评在中国传统文艺品评理论体系建构中,表示出如下两方面值得留意的特点:
(一)“买通内容外表”,由“形下”进及“形上”,从“体貌”融通“精力”,以整不雅人的生命(包罗体态、气韵、精力)之法不雅“艺”。可以看出,这种品评要领,是中国艺术家和艺术理论家会通宇宙生命与艺术生命历程中一个非常紧张的环节(即会通作为“天地之心”的“人”的生命与“艺术”生命),它典范地呈示出中国传统美学以致东方美学器重艺术生命的完备性和有机体系性的理论特色。比方,书论中,宋苏轼以为各家书法“短长肥瘠各有态”(《孙莘老求墨妙亭诗》),崇尚“端庄夹流丽,刚健含婀娜”之美(《次韵子由论书》,并以为“书必有神情骨血血,五者阙一,不为成书也”(《东坡题跋?论书》)。宋代姜夔《续书谱》论“真书”时,称“点者,字之端倪”,“横直画者,字之体骨”,“者,字之手足”,“挑剔者,字之步履”;论草书时说:“草书之体,如人坐卧行立、揖逊忿争、乘舟跃马、歌舞擗踊,统统失常,非苟然者”;明项穆《书法雅言》云:“大率书有三戒:初学漫衍,戒不均与欹;继知端正,戒不活与滞;终能熟练,戒狂怪与俗。若不均且欹,如线人口鼻,窄阔长促,斜立偏坐,不端正矣。不活与滞,如土塑木雕,不说不笑,板定固窒,无气愤矣。狂怪与俗,如醉酒巫风,丐儿村汉,颠三倒四,颠仆貌寝矣”。画论中,南齐谢赫《古画品录》提倡六法,首重“气韵”,其评曹不兴云:“不雅其风骨,名岂虚传?”评陆绥云:“体韵遒举,风范飘然。”评刘顼云:“用意绵密,画体精致。”评晋明帝云:“虽略于形色,颇得神情。”既重“风骨”、“体韵”,又及“风范”、“神情”,颇有魏晋人物品评遗风。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论绘画六法时说:“昔谢赫云:‘画有六法: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象形,四曰随类赋彩,五曰谋划位置,六曰传移模写。'自古画人,罕能兼之。彦远试论之曰:古之画,或能移其形似而尚其节气,以形似之外求其画,此难可与俗人性也。……至于神鬼人物,有生动之可状,须神韵尔后全。若气运不周,空陈形似;笔力未遒,空善赋彩,谓非妙也。”张彦远所言,实为谢氏六法论中高度器重绘画作品生命团体美这一创作理念的进一步弘扬。文评中,曹丕《典论?论文》以为:“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成力强而致。”故其评徐干文云:“时有齐气”,评孔融文云:“体气高明”。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提出:“辞为肤根,志实骨髓”(《体性》);“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风骨》);“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附会》);颜之推《颜氏家训?文章》则以为:“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富丽为冠冕。”再如,宋代“苏门六君子”之一的李在《答赵士舞德茂宣义论宏词书》一文中那段话:
凡文之不成无者有四:一曰体,二曰志,三曰气,四曰韵。述之以事,本之以道,考其理之地点,辨其义之所宜,卑高巨细,包罗并载而无所遗,摆布上下,各如有职而不乱者,体也。体立于此,折中其黑白,去取其能否,不循于流俗,不谬于贤人,抑扬损益以称其事,弥逢贯串以足其言,行吾学问之力,从吾制作之用者,志也。充其体于立意之始,从其志于造语之际,生之于心,应之于言,心在宁静,则温厚尔雅,心在安敬,则矜庄威重,大焉可使如雷霆之奋,鼓动万物,小焉可使如络脉之行,收支于无间者,气也。如金石之有声,而玉之声清越,如草木之有华,而兰之嗅芬芗,如鸡骛之间而有鹤,清而不群;如犬羊之间而有麟,仁而不猛。如登培楼之丘,以不雅崇山峻岭之秀色;涉潢污之泽,以不雅寒溪澄潭之清流。如朱纶之有遗音,大羹之有遗味者,韵也。文章之无体,譬之无线人口鼻,不克不及成人。文章之无志,譬之虽有线人口鼻,而不知视听嗅味之所能,若土木偶人,形质皆具而无所用之。文章之无气,虽知视听嗅味而血气不充于内,手足不卫于外,若奄奄病人,支离干瘪买卖消削。文章之无韵,譬之壮夫,其躯干枵然,骨强气盛,而脸色昏瞢,言动凡浊,则卑鄙不才罢了。有体,有志,有气,有韵,夫是谓之玉成。⑤
此则对文章(包罗今人说的文学作品中的散文)的人化品评可谓说理精密,在品评形态上颇具典范意味。叙述中提出:“体”、“志”、“气”、“韵”作为人的四种生命要素对文章来说,不成缺一。缺一则文章失去了艺术生命的团体美,如同人失去生掷中的紧张构成局部,不克不及成人,或不克不及成为健全的人,确可以称得上中国传统文评中“人化文评”形态的代表作。在诗评范畴,“人化”品评亦在所多见。如姜夔《白石道人诗说》云:
大凡诗,自有景象、面子、血脉、韵度。景象欲其浑厚,其失也俗。面子欲其弘大,其失也狂。血脉欲其贯串,其失也露。韵度欲其俊逸,其失也轻。
元代杨载《师法家数》中的诗评,直接承接上说,内容略有拓展,亦颇深刻。其论云:“凡作诗,景象欲其浑厚,面子欲其宏阔,血脉欲其贯穿,风采欲其俊逸,音韵欲其铿锵。若镌刻伤气,搪塞露骨,此修养之未至也,当益以学。”明谢榛《四溟诗话》卷一则云:“《余师录》曰:‘文不成无者有四:曰体,曰志,曰气、曰韵。'作诗亦然。体贵正大,志贵高远,气贵雄浑,韵贵隽永。”明胡应麟《诗薮》内编卷四则云:“宋人学杜得其骨,不得其肉;得其气,不得其韵,得其意,不得其象;至声与色并亡之矣。”至清代,人化品评仍时有所见。如归庄《玉山诗集序》中那段名言:“余尝论诗,气、格、声、华,四者缺一不成。譬之于人,气犹人之气,人所赖以生者也,一肢不贯,则成死肌,全体不贯,形神离矣。格如人五官四体,有定位,不成易,易位则非人矣。声如人之音吐及珩璜琚之节。华如人之威仪及衣裳冠履之饰。近世作诗者日多,诗之为途益杂。声或鸟言鬼啸,华或雕题文身。按其格,有颐隐于脐,肩高于顶,首下足上如倒悬者;视气,有羸欲绝,有结痴肥,不仁如行尸者。使人而云云,尚得谓之人哉?”张谦宜《斋诗谈》云:“身既老矣,始知诗如人身,自顶至踵,百骸千窍,气血俱要通畅,才有不相入处,便成病痛。”均此。在其他艺术门类作品的品评中,论神、气、风、骨之言也相称多,此中不少叙述的内容涉及人化品评。
(二)提出了一系列有关人体和人的生命内在的艺术品评术语与领域。这些术语和领域,中国特有,世所稀有,实值得作深入的研究。比方:(1)、它们呈网状布局,构成了一种相同艺术本体与人的生命本体的有机的领域群(具有双关性);稍加摆列,则其体系依稀可见。(2)、这类领域,在传统艺术品评论著中利用频率极高,此中,展现人的生命深层内在的术语与领域尤甚(如气、韵、志、神、脉、风骨)。这一点,是否表示了东方生命美学在器重艺术生命有机团体性的同时,所具有的形上寻求和返本头脑倾向?(3)、它们在种种艺术部类的品评中有相称强的实指性或曰特指性,又由于遍及顺应差别艺术品类品评的差别内容而具有象征意味与多义性。这些术语或领域常见的有:皮、毛、体、肤、眉、目、手、足、肌、血、肉、脉、筋、骨、窍、貌、态、风、气、韵、魂、魄、神、髓、心、情、志、趣、格、调、才、胆、识、力、形质、神采、文心、句眼、性灵、神韵、理趣、精力、风骨、肌理、童心等等。刘勰《文心雕龙?风骨》云:“练于骨者,析辞必精;深乎风者,述情必显;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
窜文囿。”“若骨采未圆,风辞未练,而跨略旧规,驰骛新作,虽获巧意,危败亦多。”王铎《拟山园初集》第二十四册《文丹》云:“文有神、有魂、有魄、有窍、有脉、有筋、有腠理、有骨、有髓。”刘熙载《艺概?诗概》云:“言诗格者必及气。或疑太炼伤气,非也。伤气者,盖炼辞不炼气耳。气有清浊厚薄,格有凹凸雅俗。诗家泛言气格,未是。”《书概》云:“草书尤重筋节,若笔无转换,不停溜下,则筋节亡矣。虽气脉雅尚绵亘,然总须使前笔有结,后笔有起,明续暗断,斯非浪作。”又说:“高情深韵,坚质浩气,缺一不成以为书。”“凡论书气,以士气为上。若妇气、兵气、村气、市气、匠气、腐气、伧气、俳气、江湖气、门客气、酒肉气、蔬笋气,皆士之弃也。”“书要力实而气空,然求空必于实在,未有不透纸而能离纸者也。”等等,不乏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