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学诚“六经皆史”说解释 时间:1970-01-01 08:00 发布者:tianxiu “六经皆史”是清代闻名头脑家章学诚(1738-1801)理论体系中的一个紧张命题。恒久以来,学术界围绕这一命题歧见迭呈,莫衷一是。笔者略述管窥之见,以就教于方家。
一、史之寄义
“六经皆史”命题是由“六经”和“史”两个观点组成的,尤以“史”字为要害。然而,正是在这个题目上,出现了一些误解。在这些误解中,最为盛行的一个,大概就是把“史”明白为史料。钱穆老师曾经指出:“(六经皆史)此四字中的这个‘史’字,我们近代学者如梁任公、胡适之,都看错了。……梁任公曾说:卖猪肉铺柜上的帐簿也可作史料,用来研究其时的社会经济或其他环境。”[1]惋惜的是,梁、胡二氏的见解至今仍在盛行。仓修良老师以为,“六经皆史”之“史”具有“史料”之史的寄义,并增补说:“史料自身就包括有史义,决不会有离开史料的抽象史义。”[2]从一样平常的史学要领论的意义上说,已往所遗留的统统都有助于相识现实的汗青历程,都将被史学家作为史料运用,六经亦不破例。但是,这只是当代史学家的不雅念,绝不克不及归之于章学诚。张舜徽老师言:“举凡六籍所言,可资考古,无裨致用。六艺经传以万万数,其在本日,皆当以史料目之。”[3]特标出:“本日”二字,不以己意强加昔人,比拟客不雅。别的,视“史”为史料的学者每每拈出“盈天地间凡涉著作之林皆是史学”一语作为佐证,实是对这句话故意或偶然的“误读”,说见下文。
那么,这个“史”字是什么意思呢?这应以章氏本身的表明为依据。在《文史通义》一开篇,章氏即写道:“六经,皆史也。昔人不著书,昔人未尝离事而言理,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易教上》)将这个叙述化为逻辑推理,便是:政典是史,六经是政典,故六经是史。可见,弄清“史”之寄义须相识作甚“政典”。钱穆老师指出,“章实斋所谓六经皆史之‘史’字,近人只有王国维有篇文章叫《释史》,阐发甚是。王国维说史字篆文作‘
’,上面‘
’是一枝笔,下面‘
’是一只手,一只手里拿着一枝笔,就是个书记”。钱氏还进一步论证说,章学诚“在《文史通义》里就特写了一篇文章名《史释》,正是表明这个史字。……他是说六经都是古代的‘讼事掌故’,如我们说如今教诲部、交际部多存有很多档案,有些是教诲部、交际部的职官必需不时翻阅的,此等档案叫做‘史’,掌管这些档案的人也叫做‘史’”[4]。与钱氏意见相近者不胜枚举,如吕思勉老师释为“凡先王之政典必为史官所记也”[5],金静庵老师以为“昔人于史官以外无著作,故掌于史官者,悉得称史”[6],皆属此类。
然而,章学诚谓政典是史,意在夸大“若夫六经,皆先王得位行道,经纬世宙之迹,而非托于空言”(《易教上》),他注意的是政典的服从,而非“掌于史官”这一外在因素,故尔上述诸氏表明不确。钱氏将政典释为档案,尤欠精密。在《史释》篇中,章氏指出,“周官府史之史,与内史、外史、太史、小史、御史之史,……无贰言也”,由于府史与其他五史“皆守掌故,而以法存先王之道也”。不外,如许说并不料味着府史与五史没有区别;究竟上,无论从职位上照旧从本能机能上来看,二者都存在庞大差别。以职位而论,二者有“官”与“吏”之别:
府史之史,庶人在官供书役者,今之所谓书吏是也;五史,则卿医生为之,所掌图书纪载下令程序之事,今之所谓内阁六科、翰林中书之属是也。官役之分,高下之隔,流别之判,如霄壤矣。
以本能机能而论,其实质差异在于“卿士医生(五史)能论其道,而府史仅守其法”。
史守掌故而不知择,犹府守库藏而不知计也。先王以谓太宰制国用,司会质岁之成,皆有调度盈虚,均平秩序之义,非有道德贤达之选,不克不及任也,故任之以卿士医生之重。若夫守库藏者,出纳不敢自专,庶人在官,足以供使而不乏矣。然而卿士医生讨论国计,得其宏大;若问库藏之纤悉,必曰府也。
五史以卿医生之选,推论精微;史则守其文诰图籍章程故事,而不敢自专。然而问掌故之委析,必曰史也。
这些叙述没有受到充足器重,然而正是明白“六经皆史”命题的要害性笔墨。必要阐明的一点是,章氏形貌的周官旧制未必切合汗青究竟,吕思勉老师已对“其谓府史之史,亦即后代书吏,能备存掌故之委析”深表猜疑[7]。不外对本文来说,此点无关宏旨,具有紧张意义的是章氏的论点,而不是其论据。
从上引几段话中可以看出,章氏把作为职官的“史”区分为两层,与此相应,他把史官所掌文籍也分别为两类,若用章氏本身的理论术语来说,即撰述和记注。他曾指出,“三代以上,记注有成法,而撰述无定名”,也正由于“记注有成法,尔后可以撰述无定名,以谓纤悉委备,有司具有成书,而吾特举其重且大者笔而著之,以示帝王经世之大抵”(《书教上》)。在章氏看来,记注的目标在于“欲往事之不忘”,以是应该力图“纤悉委备”,而这一点只有依赖完备的制度才干做到。府史的作用就在于谨守固有之章程,保管帝王经世行道历程中发生的种种文书档案,“而不敢自专”,即不克不及丝毫以己意损益之。固然,档案必需加以分类整理才便于保管和查阅,这种“整洁故事之业”亦须府史举行,章氏所谓、有司具有成书”之书,立即是府史整理的“比次之书”。然而,只管“道”就在这些档案之中,但由于“史守掌故而不知择”,这些档案的意义和功效还无法发挥出来,尚须由五史“推论精微”,展现出内含于此中的道。此即所谓“先王道法,非有二也,卿士医生能论其道,而府史守其法”(《史释》)。这种道器合一的“文籍”,才是具有无穷服从的“政典”,才是章学恳切目中真正的“史”,“六经皆史”之“史”是指论述先王之道的“撰述”。这一点章氏在《答客问上》中有明了诠述:
六经,皆史也。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孔子之作《春秋》也,盖曰:“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之深切明著。”但是典章究竟,作者之所不敢忽,盖将即器而明道耳。其书足以明道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君子不以是为琐琐也。
二、六经之职位
厘清了“史”之寄义,对“六经皆史”命题存在的另一个严峻误解就凸显出来。假如仅视“政典”为档案,则“政典是史,六经是政典,故六经是史”的逻辑推论就可变更为“档案是史,六经是档案,故六经是史”,这天然可以进一步推衍出“史官所掌,属于史料之科,即章氏所谓记注”的结论[8]。仓修良老师亦谓:“章学诚再三阐明,‘夫子述而不作’,‘夫子未尝著述’,《六经》只不外是他删订罢了。故《六经》是选辑,是掌故,是记注,而不是著述。”[9]这种说法不切合章氏本意,已如上述。金静庵老师似已意识到此点,故说“章氏所谓六经皆史者,不外档案之渐就整理者耳”[10],夸大了“整理”,惜仍视六经为记注,未达一间。
必需阐明,将“六经是记注”的头脑加之于章学诚并不是一个无关宏旨的误解,而是关涉到章氏在中国头脑史上的职位的大题目。侯外庐老师谓章氏“六经皆史”论“大胆地把中国封建社会所崇敬的六经教条,从神圣的宝座拉下来”,仓修良老师同意此说,并谓“‘六经皆史’说的出现,阐明了(正统与横竖统)这两种头脑斗争到达了岑岭”[11],恐皆出于上述误解。余英时老师亦极器重“六经皆史”之说,以为此说“是整个清代学术史上,继‘经学即理学’(顾炎武语)以后一项最大的突破”,意义重要有如下几项:一、起首要冲破六经载道的看法。二、六经中所可见者,只是三代官师未分那一阶段中道的历程,三代以后的道,则不成能向六经中去探求。三、六经已缺乏以尽道,而经学家从事考据训诂复缺乏以通经,则其去道之远,可以想见。四、六经既缺乏以尽道,遂进而有“文史不在道外”之说。五、六经既只是古史,则最多只能透露一些道在古代生长的消息。至于“变乱之出于后者,六经不克不及言”,三代以下之道,便只有求之于三代以后之汗青了[12]。余氏条分缕析,心细如发,然笔者对其结论不克不及无惑。纵不雅《文史通义》,章氏不但没有抬高《六经》之意,反而通过体系化叙述夸大了《六经》的高贵职位。
章氏以为,史之服从在于表现、弘扬“道”,因而特著《原道》对“道”加以界定和论述。他写道:
道之大原出于天。天固谆谆然命之乎?曰:天地之前,则吾不得而知也。天地生人,斯有道矣,而未形也。三人居室,而道形矣,犹未著也。人有什伍而至百千,一室所不克不及容,部别班分,而道著矣。仁义忠孝之名,刑政礼乐之制,皆不得已尔后起者也。
这段话是否阐明章氏具备了“进化论的汗青不雅”姑置不管,但他主张“贤人创制,一似暑葛寒裘”,“而非有所容心”,则论思甚精,与王夫之有不约而同之处。但是,他又以为,道的显现和对道的熟悉到了必然期间就必定到达完备状态,在他看来,这个期间就是周公的期间:
自有天地,而至唐虞夏商,迹既多,而穷变通久之理亦大备。周公以天纵生知之圣,而得当积古传播,道法大备之时,是以经纶制作,集千古之大成。(《原道上》)
这虽然也是“时会使然,非周公之圣智能使之然也”,但究竟具有特别的职位和代价,故曰:“创制显庸之圣,千古所同也;集大成者,周公所独也”(同上)。
“周公既集群圣之成,则周公之外,更无所谓学也”(同上)。孔子之圣,并非逊于周公,但他“生不得位,不克不及创制立法,从前民用”(《易教上》),故“表章六籍,存周公之旧典”以“明教于万世”(《原道中》),故亦可以一言而尽孔子,“曰学周公罢了矣”(《原道上》)。前已指出,章氏心目中的“史”乃是据档案著成的表现“帝王经世之大抵”的“撰述”,而《六经》乃孔子深知“空言不成以教人”,取以“明先王之道”之书,故可以说“昔人不著书,昔人未尝离事而言理,六经皆先王之政典也”(《易教上》),故可以说“若夫六经,皆先王得位行道,经纬世宙之迹,而非托于空言”(同上),故可以说“六经皆器也”(《原道中》)。对付子女人来说,“不见先王,当据可守之器,而思不成见之道”(同上),只能诵读《六经》,由于“道体无所不应,六艺足以尽之”(《诗教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