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书面范式到口头范式:论民间文艺学的范式转换与学科独立 时间:1970-01-01 08:00 发布者:tianxiu 【内容提要】
传统民间文艺学只管熟悉到民间文学是口头文学,却从来没有把民间文学当成口头文学对待和研究,而是起首把口头文学转化为书面文本,然后按书面文学的观点框架和学术范式举行研究,正是这种书面范式的积习,导致民间文艺学学科独立性的丧失。民风学试图挣脱民间文艺学以书面文本为中央的书面范式,走向旷野研究,但由于放弃了对文本的明白和对意义的追寻而使本身混迹于人类学和社会学,学科独立性愈发含糊。本文指出,惟有在走向旷野的同时,以对民间口头文本的明白为中央,实现从书面范式、旷野范式向口头范式的转换,才干真精确立民间文艺学和民风学的学科独立职位。【要害词】
民间文艺学
民风文化
口头文学
民间文化
一
学科独立已经成为中百姓间文艺学从业者的心病,从北大歌谣活动算起,这门学科在中国只管已经有八十多年的汗青了,却从来没有得到一块真正属于本身的园地,在1949年后,它先是寄身中国语言文学的篱下,后又借居社会学的土地,不停过的是俯仰由人的日子。学科独立源于研究工具和研究要领的独立,民间文艺学没能发展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正是由于它从来也没有认清本身的研究工具,因此更不成能形成本身的研究要领。
乍看之下,民间文艺学的研究工具好像基础不成题目,它研究的是民间文学,即传播于民间的而非由作家所创作的文学作品,这可以说是知识。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泾渭明白,说民间文艺学从来没有认清本身的研究工具,是不是有些言过实在?
但是,瞥见本身的研究工具在那边,与认清本身的研究工具是什么,并不是一回事。由于,假如没有一种与不雅看工具相顺应的眼光,你固然看到了它,却大概把它认作别的什么工具,把它与别的工具混为一团,甚或大概基础就对之视而不见、见而不察。认清本身的研究工具,意味着正确掌握工具区别于其他事物的特性。
民间文学基础特性是其口头性,可谁又不知道民间文学是口头文学呢?这在学科内部同样也是众所周知的知识,我们的民间文艺学学科在五十年代月朔度就称为"人民口头创作",打开任何一本民间文学或民风学课本,在谈到民间文学的实质特性大概界说时,起首映入眼帘的不正是民间文学的口头性吗?谁不知道民间文学就是在大众中口耳相传、世代传诵的文学作品?虽然。然而,知道民间文学是口头文学,并不即是把民间文学当成口头文学去研究和明白。实在,我们的民间文艺学不停就是把民间文学当成书面文学举行研究的,我们不但总是把本身的研究工具,即本来口头传播的民间文学,记载、整理为书面文学,并且我们研究和明白民间文学的理论范式也不停就是通行于古典文学、作家文学研究中的书面文学范式。用研究书面文学的学术范式研究口头文学,从而完全无法掌握口头文学的奇特风情,这才是中百姓间文艺学学科不停萎靡不振的症结地点1。
有一种说法,说大学中文系中搞古典文学搞不着名堂的,才去搞现今世文学,搞现今世文学还搞不着名堂的就去搞民间文学,这种说法显然是存心刻薄,也不是实事,由于,民间文学研究中尽有各人风采,古典文学研究中却也不乏小家子气。但是,这种说法倒也道出了一个真相,就是民间文艺学的从业者所受到的学科练习是与古典文学研究者一样的文献学练习,他们天然就只能应用和研究古典文学一样的范式(包罗观点、领域、术语、理论、要领、视角)研究民间文学。
学术范式不是别的,就是对待研究工具的方法和视角,它决定了我们怎样对待工具、把工具当作什么、在工具中看到什么、忽视什么。用研究古典文学和书面文学的视角对待民间文学,固然就只能用书面文学的文本格式对待民间文学,只能在已经书面化了的民间文学作品中相识、明白民间文学,只能在民间文学作品中看到与书面文学雷同或相通的方面,比方文体、题材、创作要领、人物性格、篇章布局、情节模式、语言气势派头、情势和内容等等,而对无法纳入文艺学观点框架的、口头文学自身所独占的特点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从而完全忽视了口头文学奇特的修辞组成方法、意义表达方法和流传及担当方法。口头文学文本是时间中绵延的言语,而书面文学是空间中铺陈的篇章,一个是声音的,一个是笔墨的,一个是时间的,一个是空间的,两者有着完全差别的存在方法和表达方法,用书面文学范式研究口头文学,无疑于缘木求鱼。
学术研究始于本真资料的得到,但民间文艺学的书面范式使之从一开始就丧失了资料的本真性,从而,一开始就把这个学科引入邪路。民间文学是在民间传播的口头文学,按理,要如其本然地了解原汁原味、土生土长的民间口头文学,应该到民间去,在旷野中凝听和了解那些口耳相传、世代传扬的故事和歌声,惟其云云,才干真正追寻口头文本的言语程式和时间布局,才干真正进入民间文学的原生语境和民风场域,因而才干如大众那样谛听和明白他们的文学,掌握民间文学在民间生存和大众心灵的真正意蕴和功效。但是,我们的民间文艺学从来就没有把民间文学当成口头传统来看待,所谓"采风",不是为了如其本然地记载、再现民间口头传统的声音模式和扮演场域,而是为了把它们当成有独立意义的文学作品记载、保管下来,因此,在网络历程中,对口头文本依照书面文本的格式和作家文学的规范举行重塑、剪裁、拼合、润饰、构造等等,就不但成为大概,并且成为须要,而那些对付书面阅读毫偶然义,但对付现场扮演、口头演述和团体影象等却不成防止的声音程式,如重复、合声、衬腔、引子等等,由于它与书面文学扞格难入,无法纳入书面文学的文本格式和研究范式,乃至基础无法被书面纪录下来,就大概被视为毫偶然义的附疣,在网络、整理的历程中就遭到忽视,纵然最初它们被有幸记载下来,也大概在厥后的整理历程中被看成多此一举而绝不痛惜地予以剔除,从而将口头言语完全按书面文学的作风致局重塑、鞣制为准书面文学作品,它不再是在民间口头传统中世代传诵、在民风生存场景中生动泼再现的抑扬顿挫、余音袅袅的歌声,而成了不三不四书面读物。
云云这般记载下来的民间文学作品,既然已经被按书面文学的模式整理、纪录为书面文本,并被用与阐发、评价作家文学雷同的观点框架和审美规范举行分析和点评,既然那些框架和规范是按照作家文学归纳出来的,民间文学作品纳入此中总难免显得方枘圆凿,略输风骚,与作家文学比拟,民间文学的情势总是稚子的、语言总是粗糙的、气势派头总是稠浊的、头脑总是含混的……,而这不外是由于,用作家文学的那一套规范无法中肯地评价民间文学的代价,依照如许的规范看来,民间文学作品并不具有独立的美学代价和头脑代价,它们不外是一些有待于文化精英们提炼、加工、点石成金、取其英华去其糟粕的创作素材和加工质料罢了。不克不及不说我们的民间文艺学研究的不是民间文学,嫦娥奔月、牛女相会、梁祝化蝶、白蛇思凡等等固然是一些典范的民间故事,每一小我私家都知道它们最初是恒久传播于乡野舞台上大概街市商人书场中,我们也不乏热心的民间文学观察者和网络者,但是,从来没有那位民间文学研究者曾经恒久地跟随那些民间演艺构造和艺人,对其原生态的口头扮演程式、场域、习俗等举行过体系的观察和研究,并依据其详细的扮演场域(语境)对民间口头文学与作家书面文学在创作、流传、担当、评价、影象等方面的差别举行思索,从而创建起与作家书面文学差别的观点框架、审美规范和研究范式。网络的动机和归宿都是把民间文学从其原生的口头传统和当下的民风场景中剥离、采撷返来,酿成可供案头欣赏和研究的书面卷帙,把在时间中绵延的诉诸听觉的声音之流酿成铺陈于空间中的诉诸视觉的墨迹,把立体场域中的展演压扁成一维的誊写标记,把浑然领悟的口头传统凝固为界限明白的书面文本,酿成可用书面文学观点框架和理论模式处置惩罚的固态工具。当研究者专注于这些颠末剪裁、固化、剖析、重塑(巴莫曲布嫫形象地称之为"格式化")的所谓民间文学文本举行研究时,他已经不成能透过这些黯哑、失真的墨迹重温旷野上的抑扬诵念、洋洋歌声,已经无法明白这些作品所从来的口头文化传统和民风生存场景,它们与其说是引导研究者们回到口头传统和民风场景的津梁,不如说在研究者与口头传统和民风场景之间设置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民间口头文学在被云云这般地收入研究视野的同时,它们实在成为一道遮掩民间口头传统的屏蔽,那不停落在学术天下之外的口头传统仍旧远远地被屏蔽在学者们的视野之外。
这种由书面文学模式对待口头文学的方向也突出地表示在民族和民间文学史的研究中。原本,民间文学、尤其是少数民族的民间文学,作为世代传播于民间社会中口头传统,与民间宗教、民风仪式、岁时庆典、人生礼节、祭奠术数等痛痒相关,它们每每就是劈头于这些文化场域,并依靠这些文化场域而流传、传播、影象,也由于这些文化场域的变迁、灭亡而变迁和灭亡,也就是说,诸云云类的文化场域就是民间口头传统得到意义的动态语境,因此,要相识民间文学产生、演变的汗青及其纪律和动力,就只有把民间文学放回到民间生存的相应场域中举行明白和阐发,观察其与民间文化场域的干系,其随民间文化场域变革而变革的历程,惟其云云,才干对民间文学的演生流变得到透彻的明白和全面的熟悉。但是,海内现有的民族、民间文学史,却无一破例都是参照作家文学的现成汗青叙述模式,无非是依照汗青年代的挨次对那些匿名的作品举行云云这般的排比、摆列、比拟,阐发前后相续的作品之间的秉承和嬗变,长处和缺点,展现民间文学从原始走向成熟的汗青生长纪律,……从中险些不成能看出民间文学所寄寓此中的口头传统,以及这个传统依托其上的民风文化传统。
对付古代民间文学而言,要做到这一点,大概有特别的困难,由于过往光阴那些讲唱的声韵、扮演的场域都一去不复返,韶光和声音无法再现。但是,纵然如许,也未尝没有赔偿之策。我们不该忘记孔子的古训:"礼失求诸野。"民间口头传统虽无金石之固、书册传播之便,但由于民间口头传统与民间生存和民间信奉每每密不成分,因此,每每历经沧桑而悠悠传播,乃至比载于笔墨、铭于金石的工具传播得更为长远,千百年前民风运动模式每每在本日依然流风长存,与之相生相伴的口头文学样式也赖之传诵不停。这些自古相传的口头文学样式就为我们在本日重修和再现传世的古代民间文学作品的场域和口头传承程式进步了相称有代价的参照,比方,我们本日仍能有幸听到打鼓书、评书、评弹、道情等民间说唱情势,参照它们的扮演应能使我们对宋元话本和拟话本的作品布局、叙述程式得到更透彻的明白,较之仅仅钻故纸堆得到更多的发明。而民间文艺学和民风学的看家身手之一,不正是"礼失求诸野"吗?
至于当代民间文学史的研究,既然得天时、地利之变,就更应该走出局促的文本研究视角,回到旷野,回到民间文学作品所源出的口头传统,回到口头传统赖之传播的民风文化场域,明白其意义,梳理其汗青。但是,这方面乐成的典范可以说是百里挑一。近几年出书的一系列各民族文学史,其汗青叙述模式和作品表明模式无一不是模拟和相沿"中国(实在是汉族的作家的)文学史"的模式。比方,由于东巴象形笔墨环球存眷,学术界对纳西族东巴文化及其经籍的研究已有了长足的希望,东巴经典源于对东巴口头唱述的记载,与东巴仪式(如祭天、祭风、祭山、祭署等)痛痒相关,现存的东巴经中大多明白地著明白其所用的仪式、相干的音乐、舞蹈和场景,而这些仪式、舞蹈、音乐和场景仍在纳西地域活生生地存在着,这正为学者们观察东巴文学的口头表达模式、重修口头演述的场景,依据民风场景表明东巴文学文本的意义、布局、流变提供了有力的线索。但是,在已经出书的《纳西族文学史》中,东巴文学却完全被当成了书面文学作品举行阐发和摆列,我们无法从其叙述中得到对这些作品的口头传统渊源和宗教仪式场域的明白。
民间文学学科在上个世纪末期被从中文系扫地出门,天然有报酬的缘故原由,但基础的缘故原由实在全怪民间文学学科自身没有前程,不停没有形成本身与古代文学、现今世文学相区别的学科特色,没有形成本身独立的学术要领和理论体系,民间文艺学赖以与古代文学、现今世文学相区别的就是其研究的工具,即民间文学作品,然而,依照作家文艺学的文本范式看来,与唐诗宋词、水浒红楼等名篇华章比拟,这些民间文学作品只能是粗陋的、原始的、稚拙的,而对这些作品的研究也只不外是对古典文学研究的拙劣的模拟,与我们巨大的作家文学传统比拟,这些粗陋、原始、稚拙的文本不外是已往的遗迹、无用的盲肠,既然无用,留着也是累赘,不如爽性切除,因此,趁学科调解之机把这颗赘疣切除,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于是,民间文学就被从中国语言文学学科扫地出门了。
二
民间文学研究从文艺学研究范式向民风学研究范式的变化也正与学者们对民间文学学科独立性的焦急有关。正由于意识到已往专注于文本解读的范围性,不但无法透彻明白民间文学的奇特代价和安闲意蕴,并且势将丧失本身学科的安身之地,意识到民间文学与作家文学的区别,与其是文本组成的区别,不如说是创作、传承和担当语境的区别,因此,研究者开始从专注文本转到对语境的存眷。神话、传说、歌谣、故事、民间戏剧等等每每是在节日庆典、巫术祭仪、人生礼节、庙会社火上报告大概扮演的,因此,民间文学的语境就是民风生存,于是,对神话、传说、故事、歌谣、民间戏剧等文体的记载文本的解读就归结为对其民风场域的旷野观察和形貌。但是,研究者又从一个极度走向了另一个极度,在走向旷野的同时,却背叛了文本,在转向语境形貌的同时,却忽视了意义的解读。研究者最初从民间文艺学转向民风学,原本是为相识读民间文学,但却酿成了单纯的民风学研究,酿成了对民风事象的单纯的旷野形貌。本领酿成目标,目标自身却被忘记了。从业者们纷纷从文本转向旷野,从意义解读转向语境形貌,从民间文艺学转向民风学,云云以来,在成绩了民风学这一门学科,却也愈加断送了民间文艺学这门本来早就岌岌可危的学科。
实在,与民间文艺学薪尽火灭的民风学又何尝能独立流派。文本与语境,意义与旷野,本来是彼此生发,存亡相依。要明白文本,虽然离不开旷野,由于文本是在旷野中生发、成型和传播的,但是,要明白旷野,又何尝能脱离文本,脱离那些世代传播于村巷阡陌、铭刻于大众心头、风靡民间天下、穿越民间汗青的神话、传说、故事和歌谣,我们又怎样明白旷野?由于,民风学所谓旷野不是别的,就是大众的生存天下和心灵天下。民风生存是民间文学赖以凝结布局、得到意义的语境,而民间文学作为文本,作为意义的组成物,则是民间生存意义的辐辏和结晶,那些故事和歌谣拜托着大众高兴和哀痛、引导着大众对宇宙、汗青、地方和故里的明白,因此,它们正是我们明白大众生存、谛听大众心灵的最好线索,正如脱离经史子集、唐诗宋词、水浒红楼我们无法明白中国古典文化传同一样,脱离民间文学,我们实在也无法如其本然地明白民间传统和乡土天下,这些口耳相传的口头文本,实在正是引导民风学研究者从书斋走向旷野、从远方回到乡土、从一个局外人酿成本身人的可靠线索。它们并非是与大众生存、民风事象不干系而仅仅在民间游移无定、流落无依的文化碎片,而是大众生存、民风事象的由衷之言说,是大众心灵的自我明白和自我阐释,它们在融贯、汇聚意义的同时,也为大众天下赋予意义,正是由于有了这些世代相传的言说和明白,大众天下才不是一片模糊荒缈的混沌,而成为一个经纬明白、秩序井然、意蕴丰盈的生存空间,一个情境相生、虚实相映的"意境"。 |